华英和强大哥二人局促地挤在破烂不堪的巴士里,这是在那个年代才能见到的老式大巴,卡座上的劣质皮革已经磨出了不一样的颜色,皮革上几个不规则的破洞仿佛在告诉着人们沧桑的过去。然而,这车子每开一段路都要挤上来几个人,不一会儿,连过道里和方向盘边上也都挤满了人。
不知道是引擎发动散热的作用,亦或是车上人多口杂的混合反映,车内开始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——浓浓的汽油味、发酸的汗臭味、微醺的脚臭味……各种味道混在一起,遇到颠簸的路面时车子还猛地一颤,所有人都跟着晃动起来,那味道似乎便发酵得更快了。
与其说这段旅途充满了欢喜和期待,不如说是一种折磨和忍受。然而这一切华英都不在乎,从小到大自己也没去看过外面的世界,车上挤挤、受点颠簸又算得了什么呢?
她眼睛睁得大大的,不停地注视着窗外闪过的一切,生怕错过了其中的一分和一秒。而一旁的强大哥则显得格外小心翼翼,不停地护着身旁的未婚妻,生怕遇到任何的闪失。
不知行驶了多久,车子又停下来了。兴许是遇到了故障,也兴许是司机想下来抽会儿烟,放放风。
车上的乘客们都显得格外的疲惫,不耐烦地嚷嚷着“师傅,你倒是快点儿啊!别老是走走停停,这得走到啥时候呀?”
这时,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趁着空档挤了上来。只见她脸上沾满了灰尘,几缕头发杂乱无章地散落在脸颊,嘴唇被这初冬的寒气冻得发白,还有几块将要脱落的死皮挂在唇周,气喘吁吁地跟碰到的人说着“对不起啊”,“不好意思”。一看就是走了远路,看到有车就急急忙忙跑过来的。
女人在人堆中环顾了四周,正发愁没有落脚的地儿呢,一眼就发现了人群中的华英,径直朝她挪去,坐在了华英座位旁的过道里。也许是缘分吧,华英一点儿也不嫌弃女人坐在身旁。可强大哥却十分地不乐意,原本就紧蹙的眉头这下快拧成麻花儿了,不自觉地伸手把华英往自己这边楼近一些。
很快到了中午,车上的乘客大多都饿了,纷纷从包里掏出自备的干粮吃了起来。强大哥也不例外。他特地给华英带了面包,华英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面包,强大哥耐心地告诉她,这叫“土司”,是他从那座城市带回来的,没舍得吃,就等着车上与她分享。
正当华英接过一瓣面包准备张口时,她发现了一旁女人的眼睛,不,应该叫她大姐吧,这位大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面包,暗暗地咽口水。
女人发觉华英也在看着自己,便难为情地低下头说道:”不好意思啊,我实在太饿了……妹子你能分点东西给我吃吗?一点点就好……“刚好华英觉得这一路上好像少了点什么,原来就是可以敞开聊天的对象啊。
虽说跟强大哥聊天应该是最靠谱的,但无奈两个人初识不久,华英又有少女的矜持,怎么说都没办法真正敞开心扉,所以只能寄情于窗外的风景,这一路过来倒也百无聊赖,好不容易有个大姐坐在身边,倒也打破了这份沉寂,心里轻松了许多。于是华英爽快地把面包撕了一半,”喏,给你”,她快乐地说道,眼眸里闪着轻盈的光。“谢谢,谢谢!”大姐激动地接过面包,毫不犹豫地吃起来。华英接着把水也递给了她,这话匣子不知不觉就打开了。
原来,这位大姐也是龙楼镇里的人,只是不住在楼龙村,而是住在华林村,是隔壁村的人。她这次出来其实是为了进城里寻找她的丈夫。说来也叫人心酸,她跟丈夫结婚十几年了,虽说小日子过得不温不火,但也算是和和美美,相敬如宾。可突然有一天,丈夫说厌倦了下田种地的生活,要进城里闯荡,跟朋友们合伙做生意,这一去就是一年多,除了一开始寄回一封信报平安,后来竟半点儿音讯也没有。这一年多里,大姐不停地给丈夫写信,就是希望知道他日子过得怎么样,在外面有没有把自己照顾好,然而丈夫却跟人间蒸发了一样,一封回信、一通电话也没有,更别提往家里寄半点积蓄了。就算他不关心自己,难道他也不关心正读小学的儿子吗?母子两人失去了经济支柱,日子已经快撑不下去了。
情急之下,大姐只得找亲戚朋友们借钱,好不容易凑够了车费买车票,但是身上却已经没有了任何钱财。她选择坐在华英身边是因为她看起来面善,本来并不想这么狼狈地讨吃的,可她实在是太饿了。看到华英的面包,闻到那股特殊的香气,那不争气的口水便如涛涛的洪水一般,止不住地往外涌,她只得拼命地往里吞咽。
好在华英也发现了这一点,她便鼓起勇气向华英讨了口吃的。听到这里,华英快坐不住了。自己也是女人,深知那种见不到丈夫的绝望和痛苦,便准备掏出自己缝在裤兜的零钱袋,把钱给眼前的这位大姐。敏锐的强大哥察觉到华英的心思,赶紧把她的手按了回去,靠近华英的耳边小声嘱咐说:“在路上千万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。”